2025年8月12日，韩国首尔，韩国前第一夫人金建希抵达首尔中央地方法院，出席特别检察官申请逮捕令的听证会。视觉中国/图
据新华社报道，当地时间2025年8月14日上午8时40分，韩国前总统尹锡悦夫人金建希乘车从位于九老区的首尔南部看守所出发，前往位于首尔市中心光化门附近的特检组办公室，接受被捕后的首次传唤调查。
除去休息时间，金建希实际受讯时长约为2小时9分钟。面对问讯，金建希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当天的调查提前结束，特检组要求其18日再次到案受讯。
一天前的凌晨，韩国首尔中央地方法院批准对金建希的逮捕申请，52岁的金建希身陷囹圄，被收押在首尔南部看守所。此刻，尹锡悦正被关押在十几公里外的首尔拘留所。曾高居权力之巅的尹锡悦夫妇，分处首尔南北，相继步入“铁窗生涯”。
韩国政坛素有“青瓦台魔咒”一说，总统卸任后因贪腐、滥用职权等罪名遭调查几成定例。然而，前任总统与前第一夫人双双入狱，在韩国宪政史上尚属首次。
“尹锡悦被弹劾下台后，金建希才正式被司法调查，这与韩国政治制度设计高度相关。韩国政治体制虽名义上实行三权分立，但总统权力高度集中。”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教授王箫轲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因金建希第一夫人的身份，司法系统缺乏调查动力。在野党虽推动通过‘特检法’试图成立独立调查小组，但总统拥有否决权。由于在野党席位未能在国会达到三分之二绝对多数，导致调查长期拖延。”
“花无十日红”
2025年8月13日，换上浅绿色囚服的金建希，迎来了入狱后的第一顿早餐——面包配草莓酱、牛奶、法兰克福香肠和沙拉。
褪去“前第一夫人”光环的金建希，在拘留所中与普通在押人员并无区别。
《环球时报》援引韩联社报道称，金建希被捕后，被分配到的服刑编号为“4398”号。伙食与在押嫌疑人等候室的收容人员并无二致。入所时，她经历了与其他收容人员一样的标准流程：接受体检、测量身高体重、拍摄面部照片，并领取内衣、毛巾、牙刷、餐盘、塑料勺等基本生活用品。
不同的是，考虑到其前总统夫人的身份以及看守所内可能会发生的安全事故，管理方将其安排在单人监室。虽然沐浴需在公共浴室进行，但预计会与其他收容人员分时使用，以避免接触。
关押金建希的首尔南部拘留所，竣工于2011年10月，可容纳1600名囚犯，拥有先进的监控和探测系统，以及地暖、制冷设施。
公开报道显示，金建希居住的单人监室面积约6.56平方米，配有折叠床垫、毛毯、储物柜、电视、可作餐桌的书桌、洗手池和马桶等。除周日和公休日外，她每天可在户外活动不超过1小时。
“尹锡悦夫妇被分开羁押在不同拘留所，既为了避免律师团交叉传递信息引发串供，也为分散保守派支持者可能的抗议活动。”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刘鸣分析。
不过，金建希或许并未适应身份的转变。从入狱第一天起，金建希就没有吃过一顿饭。她的辩护团队表示，由于其身体状况不佳，吞咽食物困难。《中国新闻周刊》援引韩媒报道称，卷入诸多奢侈品贿赂风波的金建希，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看守所的生活。
对于被捕一事，金建希团队或许早有预感。
据《环球时报》报道，8月12日，金建希方面在法庭讯问中表示“花无十日红”，并称“如今金女士的花都已凋谢殆尽”。文章解释称，“花无十日红”是一句汉语古诗，引申为权力只是暂时的。
事实上，自成为韩国第一夫人以来，金建希始终深陷争议漩涡，其着装风格、外交场合的失礼行为以及未申报的昂贵首饰等事件接连引发质疑。这位比尹锡悦年轻12岁的“时尚达人”，因其勃勃的政治野心与操弄权谋的传闻，被冠以韩国版“麦克白夫人”的称号。
“金建希的个人背景从一开始就充满争议，韩媒多次曝光其履历造假问题，这令其在韩国的风评算不上多好。此外，金建希拥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处事高调，有时还会抢尹锡悦的风头，这与韩国社会对总统夫人角色的传统认知不符，很容易招致社会舆论的否认性评价。”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唐晓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22年5月10日，韩国首尔，韩国当选总统尹锡悦偕夫人出席总统就职典礼。视觉中国/图
三重指控
据中国新闻网报道，8月12日的庭审，于韩国当地时间上午10时10分许开庭，下午2时35分许结束，持续了四个多小时。
特检组向法院提交了长达848页的意见书，强调有必要对金建希进行拘捕调查。金建希方面则准备了80页的PPT资料进行辩解。
公开视频显示，当天下午3时许，身穿黑色西装的金建希，满脸憔悴，两眼无光，沉默地离开法院大楼。面对记者“是否全盘否认嫌疑”等提问，她并未作答，随后乘坐法务部押送车前往首尔南部看守所。
当天决定批捕的关键是特检组向法院提交的“杀手锏”——包括瑞熙建设董事长李凤官提交的自首书、梵克雅宝真品项链，以及从金建希哥哥岳母家中查获的仿品。
李凤官在自首书中写道，“2022年月9日总统大选结束后购买了项链并在Acro Vista地下餐厅与金建希直接会面，祝贺当选的同时送上了项链。当‘金建希特检法’在去年底戒严前再次推进时，金建希归还了该项链。”李凤官还称，“此后再次见到金建希时，前检察官朴圣根请求‘帮忙看看在尹锡悦政府是否有机会工作’。”
这与金建希此前在接受问询中的供词明显相悖。她自称，“项链是2010年在香港为母亲购买的仿品。”
金建希此番被捕，特检组给出的理由是她涉嫌违反《资本市场法》《政治资金法》和《特定犯罪加重处罚法》，三项指控分别指向德意志汽车公司股价操纵案、政治掮客介选案和宗教人士请托案。
德意志汽车公司股价操纵案，发生于2009年到2012年间。彼时，金建希和尹锡悦尚未结婚，尹仍在检察系统工作。金建希被指控通过约3800笔不正当股票交易，将涉案公司股价从2000韩元推高到8000韩元，从中获利超过8.1亿韩元（约合人民币420万元）。
特检组在庭上提交了金建希和某证券公司职员间的通话录音，显示金建希对于操纵股价的行为知情。金建希则辩解称，自己当时正在攻读首尔国立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没有时间从事其他活动”。
而特检组指控的政治掮客介选案和宗教人士请托案，则发生在尹锡悦当选韩国总统前后。
特检组指控，尹锡悦夫妇在第20届总统选举前从政治掮客明泰均处无偿获得了共计58次、价值约2.74亿韩元的民调结果。金建希还利用这些资金，影响韩国保守派人民力量党在 2022年补选中的候选人选择。
此外，特检组还怀疑，金建希与宗教人士共谋，收受总价值超过8200万韩元的高价项链、手包等物品，并接受“统一教”的请托。
“不可否认，韩国政治中确实存在前任总统下台后，其本人及近侧人士遭政治清算的‘传统’。 回顾历届韩国总统，能善始善终者寥寥，几乎都在下台后面临各类司法调查。”唐晓分析，“从这一角度看，金建希被调查背后有政治斗争的影子，但这并非单纯的政治清算。金建希身上的诸多法律争议，并非政治对手凭空捏造的莫须有罪名。”
值得一提的是，这只是特检组成立一个月来，围绕金建希的争议展开的第一轮调查。特检组将在剩余调查期间，正式着手调查“金建希特检法”规定的其余13个调查对象及新获知的案件。
8月12日，一名特检组官员对韩媒表示，对金建希的调查目前只完成了约10%至20%，将迅速对其所涉案件展开调查。
“金建希的问题不仅限于受贿、操纵股价等，背后有更严重的深层次弊案。”王箫轲分析，“她曾长期在酒吧工作，游走于高级公务员间，从事政治经济掮客工作，涉足诸多灰色地带活动。”
2025年1月15日，韩国首尔，一块屏幕上播放着有关韩国总统尹锡悦被逮捕的新闻报道。视觉中国/图
“金建希的防弹衣”
围绕金建希的相关争议，并非没有引起韩国政坛关注。
2019年，文在寅执政期间，韩国政府曾就德意志汽车公司股价操纵案进行为期19个月的调查，金建希最终没有被起诉。彼时，尹锡悦在文在寅政府中担任检察总长。
2023年12月28日，韩国国会召开全体会议，对金建希有关德意志汽车股价操纵案进行表决，“金建希特检法”获得表决通过。然而，在尹锡悦的否决权之下，相关案件最终不了了之。
此举引发在野党的强烈不满。据《环球时报》报道，2024年1月5日，韩国共同民主党等在野党议员在国会主楼前举行谴责大会，在门外高喊“只许州官放火的尹锡悦政权，将受到国民审判”“尹锡悦政权是金建希的防弹衣”等口号。
此后，在野党单独表决通过“金建希特检法”，却被尹锡悦否决后发回国会，相关法案未在国会表决通过。
“尹锡悦政府执政期间，韩国朝野政党围绕调查金建希的攻防战曾数次上演。然而，当时的执政党国民力量党为维护尹锡悦以及本党的执政根基，将反对‘特检法’定为党内统一立场，多次在国会层面阻击该法案表决通过。”唐晓表示，作为国务会议首席成员，韩国总统对此类法案拥有否决权，为尹锡悦庇护金建希提供了条件。
在分析人士看来，尹锡悦化身护妻狂魔背后，有着深层的政治考量。
“尹锡悦在当选总统前长期担任检察官，属于典型的‘政治素人’。他并未经过地方选举或政党政治历练，缺乏传统政客所拥有的政治人脉与资源网络，这导致他在执政过程中高度依赖金建希所掌握的政商关系。”王箫轲分析。
但金建希在政商两界的活跃表现，是一把双刃剑。“从尹锡悦当选总统第一天起，金建希就宛如一枚巨大的‘定时炸弹’。”王箫轲表示。
唐晓亦指出，在韩国政治的攻防逻辑里，紧盯总统及其身边人的争议点向执政党施压，向来是在野党常用的策略。“作为总统配偶，金建希自进入公众视野起，就注定成为反对党和舆论监督的焦点，她的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可能成为政治斗争的‘子弹’。”
2024年12月3日晚，尹锡悦突然宣布实施“紧急戒严”，成为金建希特检案的转折点。韩国国会通过弹劾案决议，暂停尹锡悦总统职务。三个多月后，“金建希特检法”正式通过。
在外界看来，围绕金建希的争议，是尹锡悦政治垮台的主要因素之一。
“一定程度上，尹锡悦宣布紧急戒严，有转移视线、缓解自己及夫人背负压力的意图，但主要原因还是跟尹锡悦跛脚鸭总统的执政困境，以及他本人缺乏足够政治判断力有关。”唐晓分析。
目前，韩国正同步推进三大独立检察调查，分别涉及尹锡悦“内乱案”、金建希涉腐案及防汛士兵殉职案，后者亦将查证尹锡悦是否介入。三个独检组共120名检察官，调查核心直指尹锡悦夫妇。
“尹锡悦所涉‘内乱罪’最高可判死刑，虽实际判处可能性低，但鉴于该罪惩处远重于贪腐，加之其对抗司法的表现及韩国对政治人物严苛的司法传统，量刑或将重于朴槿惠、李明博等民主化时代的前总统，逼近全斗焕、卢泰愚级别的终身监禁或长期徒刑。”王箫轲表示，“金建希所涉经济犯罪、贪腐、干预选举及权钱交易等行为，量刑亦不会轻。”
（南方周末实习生钟靖对本文亦有贡献）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责编 姚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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